来源:2022年8月21日《中国文化报》 责编:李老师
元朝在艺术史上因为独特的政治背景而成了一个极具个性意趣的时期。一方面,人们普遍缺乏现实安定感,顾虑重重,瞻前顾后,怀旧情绪在文学、音乐、美术等领域中都有所表现;另一方面,由于民族政策的高压控制,传统的仕途和知识分子之间有了事实上的隔绝,导致学者文人的阶层自觉地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精英集团,也在客观上促使文人书画家出现了艺术职业化的趋向。因此,元代的书法虽然在时间上衔接宋、金,但是艺术风格、书学主张和审美的标准却与宋、金大相径庭。
在“宋四家”的影响下,北宋的书法表现出强烈的文人写意特征。赵孟的出现,使元代初期的书风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在赵孟成名之前,元代书家就已经对宋朝尤其是宋末的“师法不古”表现出强烈的不满情绪。托古改制势在必行,纠正南宋书风流弊的历史任务就落在了年轻的书坛领袖赵孟身上。赵孟不仅官位显赫,在文学艺术领域也展现出过人的才华。赵孟的书法一时洛阳纸贵,向晋人学习的复古思潮也随之占据了整个朝野。
赵孟博学多才,能诗善文,懂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尤其以书法和绘画成就最高。在绘画上,他开创元代新画风,被称为“元人冠冕”;赵孟的书法享有很高声誉,不仅左右了元代,而且对于明、清乃至于现代还具有一定影响。其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创“赵体”书,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对后世书学影响极大。
赵孟的书法观,集中体现在:“当则古,无徒取法于今人也。”即以古法为准则而排斥宋以来的书法风气。赵孟论画也说:“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他的艺术审美观完全是以崇古为立场的,所以他的书法以晋人书风为尚,再由魏晋上溯两汉、先秦,所以他广涉行、楷、今草、章草、隶书、小篆乃至籀书。受赵孟颓的影响,各种书体在元代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自赵孟始,古典主义的书风笼罩了整个元代,一股向晋人学习的复古潮流占据了整个时代。这是书法史上的一次重要变革。因赵孟的影响,元代书法整个表现出全面复古的趋势。
大凡书史上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都清楚前辈人的笼罩是开启一代新风的最大屏障,因而注意师法文人书法本源。而赵孟所领导的这一古典主义的回归潮流,正具有了这种特征。董其昌云:“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或曰意不胜于法乎?不然,宋人自以其意为书耳,非有古人之意也。然赵子昂则矫宋之弊,虽己意亦不用矣,此必宋人所诃,盖为法所转也。”
这一高屋建瓴的评论,以意与法的辩证关系观照书史,含蓄地批评了宋人欠法、元人欠意,也含蓄地肯定了宋人取意、元人取法而各能超越前代的优势,同时恰到好处地点明了赵孟的历史作用与缺陷。诚如董其昌所言,全面回归恢复古法纯洁性的努力,不可避免地影响了赵孟书法个性情趣在更深层次上的拓展。
王羲之的《兰亭序》流传至元,其版本体系主要为唐摹系统与石刻定武系统。赵孟皈依王羲之,主要用力于《兰亭序》。赵孟一生临《兰亭序》时人所见即达数百本之多,仇远跋赵孟《临兰亭序》云:“余见子昂临河序何啻数百本,无一字不咄咄逼真。”赵孟钟情于定武兰亭,认为“《兰亭》墨本最多,惟定武刻独全右军笔意。”
赵孟是有条件看到唐摹本《兰亭序》的,如天历本《兰亭序》上有赵孟的题签,神龙本后有他的题跋:“定武旧帖在人间者如晨星矣,此又落落若启明者耶。元贞元年夏六月,仆将归吴兴,叔亮内翰以此卷求是正,为鉴定如右。甲寅日甲寅人赵孟书。”从评价来看,赵孟似乎对唐摹本的喜欢程度不如定武本,也可能是他认为唐摹本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真迹,或不太喜欢唐摹本那种过于外露的用笔和佻险的笔势。他跋《曹娥碑》云:“欲书学者,不可无一善刻,况得其真迹。”可能是定武本那种浑古渊穆的气质打动了赵孟。
元至大三年(1310年),在赴大都的途中,赵孟写下了著名的《兰亭十三跋》,不仅阐述了他关于书法的认识,也再次显示了他以二王书法改变北方大都书风衰微的决心。
其中最为著名的一则是:“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
“用笔”与“结字”是构成传统书法法则的两大基石,在赵孟以前,两者的论述是各自为政的,赵孟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引申出了用笔和结体孰为第一性问题的争论,但没有定论。
就赵孟的这段论述而言,“第一性”的争论似乎不是赵孟的本意,只是后人的意愿罢了。他也曾经说:“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弗精,虽善犹恶;字形弗妙,虽熟犹生。学书能解此,始可以语书也已。”赵孟之所以强调用笔可能是面对用笔已模糊不清结构尚清晰的独孤本这样的刻本,强调用笔的重要性而忽略结体,才是具有策略性的学习建议。“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右军书《兰亭》是已退笔,因其势而用之,无不如志,兹其所以神也。”在这则评论中,赵孟提出了“退笔”假设。以退笔或旧笔临《兰亭》显然是因为刻拓效果的误导所致,而唐摹本则是锋芒外露的。如同黄庭坚,他见过很多《兰亭》版本,最后仍然认为石刻胜于唐摹本。“上蓝院南轩同程正辅观唐本《兰亭》,虽大姿媚,不及定州石刻清劲,然亦自有胜处。”赵孟也赞同石刻版的浑穆审美,并进一步通过自己的言论把它合理化。赵孟的晚年书法流丽婉媚、平和内敛、笔锋隐藏,秀逸之中透出苍浑之气,结体也相对古拙有趣,可见他的“退笔说”并不是随意性的发挥。
赵孟不仅是书法领域的伟大中兴者,在绘画领域他也是开文人画风气的一代宗师。赵孟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这首诗中,赵孟具体指出了书法与绘画之间的贯通关系。飞白是书法的一种类型,黄伯思《东观余论》记载:“取其若丝发处谓之白,其势飞举为之飞。”即是笔画中夹杂着丝丝点点的白痕,形同枯笔,能给人以飞动的感觉,故称“飞白”。籀为篆籀用笔,其表现为沉稳劲健的线条质感。在画石头时,通过飞白用笔,使画面能够简单快速地获得立体感。画树干时,利用篆籀笔法使所画的树木有苍劲挺拔的质感。
自赵孟以后,论画便强调工画者必工书,其画法即书法所在。这使得水墨写意画又融入第三种艺术形态:书法。书法与绘画融合,使中国画原来用笔的抽象性更得以加强。
2022年8月21日《中国文化报》